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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7逃難二重奏之小風篇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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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47 逃難二重奏之小風篇序曲

叫允禟等待的事情終於來了!在法華寺事件的第二天,關押他的紫禁城最黑暗的死牢囚室內,終於迎來了瘟神!田文鏡沈著一張臭臉叫人打開了他的牢籠大門!

允禟這間與其他囚室隔離的漆黑一片的牢籠被照亮;田文鏡在靠近允禟床頭一張算得上是案桌的木板上點燃了一只蠟燭,幽幽閃動的燭光,還給允禟眼睛原有的權利。他註意到走在田文鏡身後的是兩個侍衛,他們雙手合擡著一個大鐵箱。

冷哼聲中,田文鏡沒搭理從枯草堆床上爬起轉過臉來看他們的允禟,只是叫兩個侍衛把大鐵箱放下,又讓他們打開。

鐵箱中的事物闖入允禟的眼簾。

為此,他仰天大笑。從淩亂的床鋪上站起,撥弄掉粘在腦後的幾根枯黃的稻草,用冰冷譏誚的腔調向田文鏡表達出自己對眼前之所見的觀點。

“田大人……你該不會……糊塗到要把這些家夥往本王身上使的地步吧……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哇……”

“這些家夥怎麽了?”倒豎著濃眉,田文鏡朝兩個侍衛使了個眼色,讓他們退下。牢門被帶上,侍衛走了出去。燭光劇烈抖動著宛若大家閨秀般弱不禁風的身體,縮聚成一團,光線更暗!

盯了眼田文鏡投射在墻壁上龐大張開如巨人般靠近的影子,允禟笑得張狂。他雙手疊放在腹部,顫動著下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哈……笑死人……哎喲……真是笑死人……本王的肚子都笑疼了……”

田文鏡冷冷地盯著他,死死咬住嘴唇。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對方笑完,他才打破沈默,“九爺是在嘲笑區區在下,還是在嘲笑代表《大清律例》威嚴的刑具?”

聽者立即變了臉。所有殘留的笑意凍結。如同川劇換臉般,深仇大恨的臉譜覆蓋在允禟的五官上。瞪著眼,他朝田文鏡射出吃人的目光。

“就憑你?也配提我大清朝?也配提什麽威嚴?呸!”低下腦袋,他朝田文鏡的臉上狠狠啐出一口,唾沫準確無誤地落在目標的鼻梁正中。

田文鏡大怒。皺著眉,揮起衣袖狠狠抹掉鼻梁上的東西,大步沖到允禟身前,仰著臉,伸出手臂,一把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死死攥在手裏。

他開始扯動他的身體,像狗主人撥弄他的寵物一般,那樣任由心意。耷拉下腦袋的男人被他拽得重心不穩,腳步踉蹌。

允禟跌跌撞撞的身體宛如一只飄蕩的風箏般在陰暗潮濕的囚室中盤旋,忽而左右搖晃,忽而前後俯仰,總是不能控制住自身;風箏的線被捏著,田文鏡拉扯住他的衣襟死死不放。

頭昏腦脹就是這位昔日風光此刻失勢王爺的感覺。

所有的一切都在抖動!

發黴的墻頂、潮濕的草堆、黏膩的地面,甚至還有那盞眼看就要熄滅的蠟燭!都在晃,都在搖!都在他允禟眼前呈現出重影,都在他耳畔邊吐出嘆息。是的,黑暗中的幽靈正在靠近,看不見的地獄使者們在為他送行!他們在歡呼,在跳舞,在為他即將中止的人生之旅歡慶!帶著興奮的表情,這些潛伏在他身旁空氣裏的鬼魅,手拉著手,把他這個將死者環繞。他們一圈圈地轉著,跑著,狂熱地扭動著比蛇還靈活的腰,嘴裏發出如獵人滿載而歸時的尖叫!他們凝視他渴望的眼神是那樣急切,忽然,他們當中的一個朝他張開大嘴,露出上顎如尖刺般的青色獠牙!哦,還有那深得看不見底的紅色喉嚨……他們想幹什麽?把他當做充饑的點心麽?

迷糊中,允禟腦袋混亂,產生如上的幻覺。

尖叫一聲,他摔倒,包含著枯草、泥塵、耗子與蟑螂排洩物的地面的汙穢撲入他的嘴中。“哇”的一口,他弓起後背,趴在地上,開始嘔吐。

“呵呵呵……”笑聲在允禟頭頂震動。田文鏡厭惡地拖住他後腦勺的辮子,把他從地上拽起;允禟吐出的全只是水。

註視著男人臉上、身上泛黃的水漬,審問者提問出一個冷靜的問題。

“聽說三天前,你就開始絕食?一整天,只是肯喝一點兒的水,為什麽?難道……難道……你早存了必死的決心?”

允禟顫抖著虛弱的手臂,半跪在地上擦拭著臉頰,胸口。瞇著眼皮不看田文鏡。

他站起身。接著,他又一聲不吭地扭動了下脖子,猛地把自己的辮子從對方掌心中抽回。

雖然這幾個動作很簡單,配合著皇族的驕傲,動作被演繹得也很完美,但是,演員的虛弱仍然被老練的旁觀者識破。而這,也就成為方才田文鏡為何能輕而易舉地控制住比他身材高大的囚犯的原因;誰三天不吃飯,都經受不住這些。

“怎麽?還想對我擺你王爺的臭架子麽?”面對沈默者的不合作,田大人發了脾氣。

“砰”的一個劇烈的聲音降落!可憐的蠟燭哆嗦著身體,閃動出被蹂躪後的微光。允禟悶哼一聲,重重地又貼向地面。田文鏡如鐵鍬般的腳踩在他的後腰上,那樣用力!他還喚他“王爺”,他問候他說話的方式更加殷情。

就像剛過門粗心的新媳婦發現自己不經意間燒菜多放了些鹽一般,田文鏡露出如此的驚呼。

“哎喲……王爺……你怎麽啦?”

笑嘻嘻地瞪著允禟的他腳下繼續用力。

被踩者終於沒忍住呻、吟。這個細微的聲音造就了田文鏡心理的微妙變化。這一刻,他感到了自身的強大。與弱者對比後自信自滿自傲的情緒捕捉住他,像吃了仙藥般讓他感到渾身通泰。同情的種子被他這個強者施予,他轉變了對囚徒的態度。

“王爺,只要您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你就不會再吃苦頭……現在你的身體已如此透支……而且……這個鐵箱裏的東西……你總不希望我派上用場吧……”

“你這是在安慰,還是在威脅?”

沈默的一方終於出聲,擦著嘴角的他這次沒吐。(實際上是因為吐不出來,幾天沒有進食的他吐不出任何的東西。)

“這不是現在的重點!”掌握局面的官威沿著男人的眼角蜿蜒,冷峻著臉孔,他瞥了眼跳動的燭火,為被自己嚇到的火光而感到滿意。

允禟不是蠟燭,他的雙眼是那樣沈著,安定。連睫毛也沒抖動一下。疲乏地嘆口氣,他轉身走回稻草堆成的床鋪,無力地坐在上面,猶豫了一下,然後問田文鏡,究竟想知道哪些問題。他妥協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為那個鐵箱子,而是他很想喝水;真正的水。突然,他勉強站起身,走到墻角擺放的一個缺口的破碗前,他停下腳步,默默打量著碗裏長滿了綠毛的液體,他閉上眼睛。喉結滾動。

聽到他這樣要求的田文鏡相當意外,捏住他只剩下骨頭的手臂,他滿臉狐疑,問怎麽會是這樣?

“哼,怎麽會是這樣?”允禟重覆了一遍問題,突然提高了嗓門,在一陣刺耳的怪笑後,他這樣給出回應——“難道,在你這位現今炙手可熱的大紅人眼裏,你的大老板還會好酒好菜地招待我麽?哼哼,別說是清水,就是——”他突然停住。

接著話頭,田文鏡立即追問,問就是什麽。允禟遲疑了會兒,舔著幹裂的嘴唇,又問了遍他方才的要求是否果真能被滿足。於是,在田大人的一聲咳嗽聲中,裝滿著清水的陶罐立即出現在口渴者的眼前。

在不喘氣的咕嘟聲中,半瓶清水下肚的男人的臉色突然泛出病態的潮紅,喘了會兒粗氣,他似乎恢覆了些力氣。

目送走戰戰兢兢走進來又走出去的獄吏,方才問題的答案才被揭曉——

“這幾日若不是靠著這些餿水勉強度日,你再晚來些,怕只會看見我的屍體!”

“誰讓你不吃飯的?”田文鏡反問。顯然,他誤會了。

“飯?”瞥了贈水者一眼,允禟冷笑,“只怕我吃了一口,今日就不必忍受你的折磨了。”

瞪著允禟那雙憤怒的眼睛,田文鏡胸中百感交集。允禟話裏的意思他當然聽得懂,胤禛向來的心狠手辣也為他所熟悉,然而,此時此刻,毛骨悚然仍然是他真實的心情。禽獸尚且能不骨肉相殘,又況於人?況於君乎?儒家敦厚愛人的陳舊思想又在他思緒裏作祟,這種近來早就被他拋在腦後的,沾滿灰塵的東西,不知怎麽的,突然,在此刻蘇醒,並被他這個恢覆對它記憶的人牢牢攥緊,把這樣一種悲天憫人的士子的天然情懷用到了允禟身上。這個瞬間的田文鏡讓我們感到了欣慰,或多或少地他恢覆了點人性。

審訊正式開始。

坐在刑具鐵箱上的田文鏡,蹺起蹺慣了的二郎腿,用正兒八經的嚴肅的面貌,坐在犯人對面,提出問題。

“法華寺裏的事你知道嗎?”

允禟戒備得盯了他一眼,抿住嘴唇,過了好久,才點了下頭。

“這麽說,隆科多、李甲你也都熟悉嘍?”

允禟不開口,但他稍顯慌亂的眼神已讓田文鏡滿意。

“除了你,法華寺這場謀、逆的計劃還有誰參與——”說到此處的審訊官停下來,語重心長地朝對面嘆了口氣,

“王爺,你不是糊塗的人……總該知道有些事不能一人獨扛的道理……千斤的重擔若是全壓在一個蒙難者的肩頭,那可是會叫這副肩膀粉碎的……做人,必要時,該為自己考慮考慮……”

允禟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他的眼睛,忽然把他的話打斷,突兀地問了一個問題,他問隆科多與李甲的下落。

初出茅廬的田文鏡不疑有他,用搖頭的方式給出無聲的答案。

就這樣,允禟笑了。

“什麽叫死無對證,恐怕這才是田大人與你那位大老板此刻一籌莫展的困擾所在吧!”

得意的表情在他臉上重現。凹陷的眼眶下是一圈青紫色的浮腫,因為絕食,允禟看上去格外憔悴。可是,此刻,他的眼睛卻閃爍出勝利的喜悅!——不是因為雍正被他們打敗;法華寺,這場蓄謀在他們胸膛中醞釀的最後機會顯然已經逝去,錯過了,不會回來了。正面戰場全線潰敗的事實無容置疑。令允禟喜悅的真正原因是——此刻,此刻他與雍正的最後的角逐!隔著田文鏡的這場角逐!

讓他心潮澎湃的是,這塊小小陣地上勝利的戰旗已攥緊在他的掌心!一切,一切都將完美!那個男人……那個……代表著他所有希望的那個男人……將被保全!!他深深敬愛過……惱怒過……崇拜過的那個男人將獲得新生!!!

而為此,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咽下最後一口人世間汙濁的空氣。脖子一扭,腿一蹬,什麽都解決!他的……八哥……他的活下去的另一個象征將得到自由!

於是,關於法華寺,關於幕後人的名字,田文鏡再也問不出頭緒。他面前的犯人不是插科打諢,就是胡言亂語,用你問東他說西的方式來掩蓋所知道的真相。田文鏡最後一點耐性很快被消磨幹凈;他違背了自己方才許下過的諾言,對允禟用了刑。當被燒得發紅的烙鐵在對面那副胸懷落下的時候,當數十根比黃蜂尾刺還尖利的竹篾陷進對面那雙也是人的指甲蓋裏的時候,當比響尾蛇還毒辣的皮鞭卷住對面比紙還單薄的腰桿的時候,魔鬼的定義被這個施、暴的男人表現的酣暢淋漓!

他甚至是帶著某種異常的興奮進行著手下的動作的。皮鞭下的男人已昏厥,皮鞭卻沒有停!田文鏡眉眼擴張,打得發了性!他背後的衣衫如他的犯人一般,完全潮濕,只不過區別在於,他被汗水打濕,而允禟卻是泡在了血水裏。

“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田大人朝他的犯人咆哮,

“更別天真的以為法華寺的事實真相會爛在你的肚裏,開始,這只是個開始!序曲!一個屬於你我過節的序曲!

咦,你瞪著我幹嘛?不明白?哎喲,差點忘了,我應該對精於財貨交易的九爺說利息,提本金這樣的字眼才對嘛……論欺行霸市,就是你九爺的段家錢樁也比不過朝廷……對啦,就是這樣比方……朝廷這個大錢莊現在正問你這個債主清償拖欠……並非沈甸甸金銀的拖欠……本著仁義慈悲的情懷……你需要從利息還起——”

抹了一把臉上汗水的田文鏡忽然停住,扔掉手中皮鞭,用兩根手指夾住了男人血肉模糊的下巴,惡狠狠地怒道:

“紅杏……宜妃……這些利息的名字……這些被你撕碎、被你利用過的女人的面孔……你總不會不記得吧……”

允禟很想朝他翻個白眼,但卻沒一點力氣。連眨眼皮的力量也被耗盡。從來沒有過的無力感襲擊了他。這一刻,他恨不得立即死去。

然而,他的瘟神偏偏不遂他的心。

“所以,你別想這麽輕易地死去!”松開他下巴擦拭手指間血汙的男人嫌惡地皺著眉,“朝廷的賬……你欠我的賬、一齊等著你!”

說完,“呼”地一聲,蠟燭被吹滅。牢門被重重甩上。允禟只覺得腦袋像鉛塊般沈重,昏沈沈地,就在他失去知覺之前,門外的一陣吵嚷讓他又打了個激靈。

在渾身皮膚哆嗦,傷口痛楚的時刻,模模糊糊的對白響在他耳邊。

“裏邊的人若是死了,你們一個個都得跟著人頭落地!”

“可是……可是大人……這似乎不合乎……皇……不合乎上面的意思……”

“什麽上面?你們胡謅些什麽?裏邊的人是誰?他是什麽人!是皇上的親弟弟!是先帝爺的阿哥!你們當他只是個普通的死囚麽?竟敢用這麽叫人不屑又鄙夷的手段來毒害他?哼……你們一個個吃雄心豹子膽啦……”

“可是……明明是常喜公公叫人吩咐我們的,說是是皇……”

“放屁!”大吼一聲,男人用刁鉆不帶臟字的秀才文人的語言把獄吏罵了個狗血淋頭,“明明你們幾個收受了來路不明的贓銀,想對犯人意圖不軌……”

“啊……冤枉……冤枉啊……”

“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

“撲通”“撲通”的叩頭聲不斷。

後面的對白還在繼續,似乎又說了些什麽。但聲音卻忽然降低。允禟支撐不住,昏迷了過去。

他漏掉的精彩如下——

陰森森的笑聲震動,“你們口口聲聲叫我大人,怎麽一直不敢擡頭看本官一眼呢?錢大哥,範大哥,還有這位老許,我可沒有忘記你們喲!”

打從田文鏡再走入這片叫他生死難忘的死牢的時候,昔日因宜妃事件被困於此的屈辱記憶一下子浮上他的心頭。如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般用力地沖刷著他的每一條神經。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在這些舊識面前說明身份,不過是迫於允禟公事在先的妨礙。此刻,公事才了,私仇就被他記起。

幾個獄吏終於辨認出曾經被授以刺客之名的田文鏡,頓時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不光叩頭討饒,其中一個連褲襠都尿濕。

礙於瞻觀,後邊叫人惡心的畫面,我們把它隱去。

第二天,熱呼呼的白米飯送到了他的床前,碗旁還擺著一個陶罐,裏邊裝滿了清水。

望著米飯、清水,允禟流下了眼淚,想死也死不了的眼淚。他吃力地坐起身,顫抖著傷痕累累的胳膊,夠著碗幾次,卻是沒夠到。接著瓷碗“嘩啦”破碎的聲音驚擾到獄吏,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矮個子開門向他走了過來。允禟知道此人姓錢。剛想呼喚,從床上摔落半坐在地面的他的嘴邊立即挨了一個耳刮子,沒等他開口,錢獄吏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團沾著汙穢的白米飯,塞到他嘴巴裏。獄吏下邊忿恨的叫罵讓滑到男人嘴裏的飯團卡住——一聲“廢物”準準地刺進他的心!

此時一夜輾轉的田文鏡已經起床,用青花瓷的小湯勺舀著碗裏的銀耳羹散著熱氣。兩眼望著碗裏銀色花瓣發呆,出神間,他猛地一驚,忽然有些明白昨日他自己為何會對允禟那樣生氣。排在紅杏、宜妃後面的、一個潛藏在他心底的名字如魔咒般被他讀出了聲音,“小風……”他呢喃著,“謝小風……你在哪裏……”

其實,他知道,比起急於要允禟說出某人名字的他的大老板,讓他田文鏡更在意的是希望知道此刻,謝小風與那個某人身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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